MY TIME MY WAY

　　鄭成功與荷蘭人的的戰爭持續了九個月，虎妞與薩維亞的愛情也因此能
夠茍延殘喘，他們希望可以早日結束戰爭，卻又希望不要有那麼一天，那表
示著別離的日子。


　　這些日子以來，虎妞知道自己懷了她和薩維亞的孩子。她是大夫的女兒
，當然知道怎麼把孩子去掉。她也知道人們會怎麼看待她的，但是還是她決
定留下孩子，這是薩維亞少數能夠帶給她的紀念。


　　老大夫知道，他動怒過，也苦心勸過，虎妞卻硬下心腸置之不理，他能
說什麼呢？這是他的女兒阿。


　　薩維亞呢，薩維亞可能是最為難的一個了。他並不想要虎妞在為他受什
麼苦，他知道自己欠她的已經太多太多。但是他知道讓虎妞失去孩子，她就
會真的一無所有了，他不忍心毀滅掉最後的希望。於是他開始寫信，並請人
譯成福爾摩沙話，寫給他們的孩子。


　　別離的日子終於來了，鄭成功答應荷蘭人帶走他們所搜括來的金銀財寶
，只要他們從此離台灣離的遠遠的。


　　這天，岸邊停滿了船隻，其中一艘是薩維亞的家。這是個炎熱的天氣，
就像薩維亞頭一天到福爾摩沙的樣子，海潮，細沙，藍天，綠地，沒有什麼
不同。已經二年了阿，可他怎麼時間遞嬗地比他想像中還快。


　　虎妞站在他的身旁，她以為她會哭，但她堅強地連自己都不敢相信。或
許她知道，模糊的視線並不能讓她看清楚，然後記牢薩維亞的樣子。她看著
他如刻的側臉，她永遠都看他看不夠。


　　薩維亞牽起了虎妞的小手，碧藍的眼睛凝視著她，用深深的目光劃下她
的樣子。「就是今天了。」


　　「就是今天了。」虎妞輕輕偎在他身上。


　　「你還收著那些信嗎？」薩維亞問著，溫慈地看著虎妞的肚子，「我從
來都不想當個缺席的父親。」


　　「收好了。」虎妞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那你呢？」她為他準備了一大
瓶的青草茶，讓他可以慢慢喝。老大夫雖然氣著薩維亞，卻也裝了一大帶的
枸杞子給他。


　　「在這呢。」薩維亞從口袋中拿出枸杞子。「青草茶在行李裡。」


　　「如果你還想念青草茶，你隨時都可以回來這裡，我會幫你準備好。」
虎妞還希望著什麼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青草茶，好喝！」薩維亞逗著她，就是在這裡，他嚐過他的第一杯青
草茶，遇到了第一次的她。


　　「好喝！」虎妞微笑著，似乎他們之間沒有經歷過什麼變化。


　　氣笛很不識相地鳴了一聲，催促著人們上船，像是一聲無奈的哽咽，道
出了他們沒說出來的心酸。


　　薩維亞突然握緊虎妞的雙手。「跟我回家。」那聲氣笛，鳴的他心慌意
亂。


　　虎妞哀悽的搖了搖頭，「不行。你要回家，你要流浪。」


　　「我可以照顧妳，如果妳願意。」薩維亞把虎妞納進懷，有微髭的下巴
靠著虎妞的髮絲。


　　「這裡是我的家，這裡有我的阿爹。」為什麼，是這麼溫柔的他，粉碎
她的幸福，而她卻不怨懟。「我們說好的不是嗎？」


　　「我真的會想妳。」因為我是這麼樣深刻地愛著妳。但薩維亞只有在心
裡說，他知道虎妞不喜歡聽他講這麼白的話。


　　「閉上眼睛，我有東西要給你。」虎妞裝出神秘的樣子，讓薩維亞的嘴
角揚起了笑容，他們一直都很孩子氣。


　　「我也有東西要給妳，是給妳，不是給寶寶。」薩維亞說著，閉上眼睛
攤開手，感受虎妞把一片東西放到他掌心。


　　「好了。」虎妞把薩維亞的手掌握了起來，「你可以看了。」


　　薩維亞持續著微笑，一直到他看到他手上擱著的東西，才僵住了。那是
一枚紅色平安符。


　　「我去廟裏求媽祖娘娘，求她保佑你，一路平安。」虎妞怯生生地說。


　　「媽祖？」薩維亞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不識媽祖這尊慈悲的神明。


　　「媽祖娘娘保護航海的人，讓他們一路平安回家。」虎妞晶瑩的雙眼看
著薩維亞。「我要你一路平安。」


　　「虎妞…」薩維亞感動著。虎妞從來沒說過她愛他喜歡他，民風保守，
她不習慣將這類話擺在嘴邊，但透過這細膩的小動作，他卻能強烈感受到她
的心意。


　　「你要收好。」這枚平安符，繫著她的希望，她希望他看到這枚平安符
的同時，也可以同時想起她。在這個偏遠的福爾摩沙，有個想著他的人，即
時是偶爾才想起，她也會很滿足。


　　薩維亞把平安符掛在脖子上，貼近他的心臟。「現在換我給妳東西了。」


　　虎妞再次露出她的小虎牙，期待的閉上眼。


　　薩維亞把原本掛在他脖子上的項鍊取了下來，上面的墜飾是一條金色的
十字架。薩維亞把它掛在虎妞的雪白的頸子上。


　　虎妞感受到冰涼的金屬，不禁微打了個顫。過不久，她就可以感受到金
子上還有些許的溫度，是薩維亞胸膛的體溫。


　　薩維亞偷吻了她的下巴。讓虎妞驚訝地睜開了眼，迎上了薩維亞光光亮
亮的藍眼睛。「這送妳。」


　　「這是條金項鍊！很貴重的！」虎妞睜大眼睛，收不起這麼貴重的禮物。


　　「不會的。我要妳收下。」他欠她的，不是這條金項鍊就可以還的清。
「這是我從小帶到大的。」


　　「基督主會保護妳，保護孩子。」她和他，都堅持著某種信仰。


　　「我不認識基督。保佑我的是媽祖娘娘。」虎妞搖搖頭，或許他們從來
就沒有相似過？他遊蕩她守家，他瀟灑她內斂，連信仰都不同。她的媽祖保
護不了他，他的主對她來說也很遙遠。


　　「那就把它當成禮物吧，急的時候可以派上用場。」薩維亞惆悵的說，
從此以後，他就保護不了她。


　　「不行！我不能收！」虎妞急急忙忙地想要把項鍊還給他。


　　「妳不喜歡嗎？」薩維亞看起來有些氣餒。


　　「不，不。我喜歡，只是我不能收。這是你的。」


　　「現在是妳的了。」虎妞的堅持，讓薩維亞變的只能霸道。


　　「這…」虎妞知道自己說不過薩維亞。愛上了他之後，她就沒有贏過他。


　　「紅色平安符是妳，金十字項鍊是我。」薩維亞摸著現在掛在虎妞脖子
上的金項鍊。


　　「那我會好好珍惜它，知道你存在過。」虎妞低下頭，看著閃閃發亮的
十字架。


　　氣笛又鳴了一聲，鳴叫的時間，似乎總是在搭配著薩維亞與虎妞的心情。


　　「你該走了。」虎妞仰望著天空。仰望什麼都好，不論是白雲或是和薩
維亞眼睛一樣藍的天，就是不能看著他的臉龐，她知道她沒有勇氣。


　　「我…」薩維亞有好多話想說，心頭卻因為像有針頂著般窒息，讓他說
不出話來。


　　虎妞最後一次，忍不住地，毫不害臊地抱緊他，抱的好緊好緊。「不准
忘了我。」


　　薩維亞也緊緊地抱住了虎妞，「妳也不准忘了我。」然後他抬起她以沾
濕淚的臉龐，舐掉她臉上的淚珠。虎妞以為自己不會哭的，卻還是變成了淚
人兒。


　　虎妞歎息了聲，退了幾步。「你走吧。」她盯著地上的小石頭。


　　薩維亞大步邁開，不敢回頭。不敢見到虎妞委屈的樣子，怕見到她那樣
子，自己就走不開了。


　　虎妞蹲倒在地上，眼睛朦朧著，淚水久久不去。不知過了多久，汽笛鳴
了第三聲，船身漸漸離開岸邊，她才抬頭望，看到薩維亞也是站在甲板上，
眼神緊緊鎖住她。她沒有在說話，眼睛看著船隻漸行漸遠，漸行漸遠，直到
變成海平面上的小點點。


　　虎妞拿起還殘留著薩維亞體溫的金十字項鍊，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要
離她而去，她再也聽不到他說青草茶好喝時，那種奇怪的腔調。她再也不會
看到他出現在藥舖，拿著枸杞子微笑的樣子。她再也感受不到，薩維亞溫柔
的懷抱與狂熱的親吻，這些東西，她一下子全部都失去，消失殆盡。只有這
金十字項鍊，陪著她。一直到最後。